如何幫助不同背景的青少年扭轉不平等?
每個人的出身就像《遊戲王》漫畫中的怪獸卡,有些人含著金湯匙、天生攻擊守備力皆高,在遊戲世界中成為勝利組。但有些人一出生是弱勢小怪,攻擊守備力皆低,需要各種魔法卡加持來扭轉局勢。而「朋友」就是一種不可或缺的魔法卡,幫忙打出漂亮的人生戰鬥。
雖然人生不像《遊戲王》有既定的遊戲規則,但能否從社會學的「友誼網絡」中找出可以普及化的互動模式,幫助家庭弱勢青少年發展更好的前途,是中研院社會所吳齊殷長期投入友誼網絡研究的原始目標。
人生中哪位朋友令你難忘?
從小我家經濟狀況不好,家裡的聊天語彙從來沒出現「出國讀研究所」這件事。但最後我還是到美國愛荷華州立大學讀了社會學碩士和博士,刺激來自於高中同學的家庭。那位同學出身公務員家庭、有兩個姊姊,去他家玩的時候聊天內容是大學畢業後要做什麼、出國讀書的規畫,我才驚覺原來未來可以有這些選項。
如果我沒有到同學家開眼界,不知道如何增強自己的外語能力、做哪些出國準備,可能高中或大學畢業後家人叫我去工作,我就會直接去工作了。
讀「社會學」好找工作嗎?
我高中讀自然組,會就讀台大社會系完全是因為「分數」的關係,一開始完全不知道社會學在幹什麼。(爽朗地哈哈笑)大學讀了四年,畢業後還是不知道社會系可以做什麼(又爽朗地哈哈笑)。
我們 1984 年畢業, 1985 年當兵退伍出來,全班男生沒有一個人就業,因為拿著社會學的學歷去應徵,公司說你沒有專長,不像會計或統計專長還有一個對應的職業。那時剛好又遇到 1985 年台灣經濟最蕭條的時候,萬念俱灰。
窮途末路之下,想起去高中同學家玩的經驗,決定考英文、準備出國讀研究所。在美國愛荷華州立大學讀社會學碩博士時,我遇到的教授是「搞方法」的,教了一些分析資料方法,我的社會學是在美國重新學習的。這些分析資料的方法,讓我後來可以用大量資料來研究青少年「友誼網絡」,回台後侯崇文(前嘉義市副市長)找我去台北大學犯罪學研究所教多變量統計分析方法、社會網絡,因為台灣沒有太多老師在教,結果就一直持續到現在。
「社會學」對社會有什麼用?
學習社會學的人,比較容易看得清楚「社會的不平等」,進而興起一股熱忱,想透過研究來幫助弱勢。
例如一些能含著金湯匙出身,再加上自己努力的孩子,發展沒什麼大問題。若其他青少年的家庭背景沒那麼好,這輩子發展的路程就有可能比較艱辛。社會學最重要的是,如何在生而不平等的階級中,讓立足點可以拉近一些,讓大家都能運用自己的努力和聰明才智,換取在社會上的位階。
「當大環境不利於出身背景較差的青少年,還有什麼途徑可以幫他們?」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,以我自己高中時的生命經驗出發,
如果自己的「家庭」沒有機會,那就從「朋友」處找機會,讓自己的未來能夠有機會掙脫原生家庭背景的枷鎖。但最重要的是如何結交到這種「對的」朋友?
為了回答這個問題,於是我們就進入台灣各地的國中和高中班級,長期觀察、紀錄與分析不同家庭背景青少年的「友誼網絡」變化情形。
台灣的社會有什麼問題?
台灣沒有像美國中西部的社區中,有教堂這種位於社區中心的機構或組織,尤其都市化後,社會和家庭之間沒有類似的「中介社群」,能提供家庭功能不彰的孩子另一個庇護所。
之前美國中西部發生農業危機,很多家庭破碎、小孩沒人顧,但還是有些小孩在這情況存活下來,而且成長地很好。因此有研究長期追蹤這些小孩的生活,從各種表現中找關連性,試著回答是什麼原因影響這些小孩的成長。當時研究結果發現,
儘管家庭背景不好,但如果生活中有其他社會機構,例如教堂,能適時提供援手,讓這些小孩受到庇蔭,則其前途也能有發展很好的機會。
以美國中西部為例,教堂是穩固社會的重要社群,友誼網絡成為孩子之間互相協助的力量。你的家庭破碎了,他的家庭也破碎了,教堂供你們吃住,剩下的學習就靠你們自己互相幫忙。
以前台灣還有眷村,今天小孩混到誰家,誰就負責把你餵飽,但自從都市化之後,即使住在同一棟公寓,也往往互不認識。現今青少年就剩下班上同學的友誼網絡,是唯一可以進到別人家庭、刺激交流的機會,所以我們的研究就從台灣國高中「班級」著手。
研究發表後,會發現背後中箭嗎?
研究論文發表後,本來就會引起大家不同反應,有些甚至是直接在面前大刀狂砍(邊說邊揮舞著手刀)。但不要說是別人,有時候自己的研究結果就會直接澆了自己一桶冷水。
如果不知道箭從哪裡飛來,就不會知道接下來研究該往哪個方向修正,這是研究必經的重要過程。
例如,高中時我家境比較不好,但和家境比較好的同學往來,改變了我的視野,所以從這個經驗出發,我們研究假設「家境差」的小孩和「家境好」的小孩成為朋友,可以受到牽引往上成長。結果我們觀察國中生連續三年的班級友誼網絡互動,發現並非如此。研究發現,不對等的家庭背景交友互動,是強化「家境好」小孩的自信,反而「家境差」的小孩一直在付出資源,甚至造成心理負面影響。殘念!但因為我的個人經驗是發生在高中時期,接下來我們會繼續分析高中班級的資料,看看青少年在高中身心發展更健全之後,是否能在友誼網絡中察覺到對自己較有利的發展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