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鯊魚研究到投資專家,那些年中研院教我的事 – 專訪李柏鋒

生態到理財的跨界進擊

科技媒體《 INSIDE 》主編、線上理財課講師……李柏鋒的斜槓人生,多半圍繞著投資理財。然而在這之前,他曾在中研院從事科學研究長達十年,鑽研的還是毫不相干的鯊魚!李柏鋒分享了生態研究工作者的日常與甘苦,也述說基礎科學訓練的跨界影響力。
很多人認識李柏鋒,是從 INSIDE 網站、線上理財課程或《商業週刊》專欄開始,其實早在踏入財經媒體前,他曾是一名專業的海洋科學工作者,以鯊魚、魟魚研究為職志。圖│研之有物
很多人認識李柏鋒,是從 INSIDE 網站、線上理財課程或《商業週刊》專欄開始,其實早在踏入財經媒體前,他曾是一名專業的海洋科學工作者,以鯊魚、魟魚研究為職志。
圖│研之有物

奇幻旅程的初章:鯊魚怎麼出現在地球上?

談起研究鯊魚的起點,李柏鋒的初心充滿赤子情懷,「鯊魚好迷人,簡直是超完美生物!」

大三暑假,他到海生館實習,常常坐在魚缸前發呆一整天。每天看著鯊魚悠游,姿態優雅又氣派,宛如海洋中的王者,他心裡忍不住好奇:這麼完美的生物,究竟怎麼誕生在地球?

李柏鋒查遍各式資料,發現這竟然是演化學的一大難題!由於鯊魚屬於軟骨魚,除了牙齒,不會留下任何骨骼,很難透過化石研究。懷抱著解謎的渴望,他考進台大海洋所,在大學教授的推薦下,找上魚類演化及分類學的權威-中研院邵廣昭研究員指導。

邵老師很快答應了,但開出條件:你得自立自強。李柏鋒毫不遲疑,因為能跟在「大神級」老師身邊做研究,已經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。此後,兩年碩士,八、九年的博士生涯,他除了到台大修課,幾乎都在中研院實驗室工作,就此展開這段奇幻旅程的初章。

問在中研院念碩博士,平常在做什麼?

答研究工作主要是三件事:採樣、做實驗、讀書寫論文,幾乎一整天都待在實驗室。

另外,我們也和院內、各大學的研究同好共組讀書會。那時候,生物科學出現了一項大躍進:DNA 定序在速度、成本上都有新突破,因此被廣泛應用在生態與演化的研究,大家都在摸索這項技術及分析理論,就會和中研院許多年輕 PI 一起研究討論,吸收國外帶回的第一手新知。

中研院近十年的研究工作,讓李柏鋒如同海綿,時刻吸收科學新知,與國際學者交流,鍛鍊起一身基礎研究功。圖│李柏鋒
中研院近十年的研究工作,讓李柏鋒如同海綿,時刻吸收科學新知,與國際學者交流,鍛鍊起一身基礎研究功。
圖│李柏鋒

問中研院的學術訓練有什麼特別?

答研究資源多到你無法想像!國際期刊、最新研究成果,都能在資料庫找到。就連剛出版的國外學術專著,早早向圖書館薦購引入,也可以和國外同步接收,完全零時差。這對研究工作者太重要了!過去我們只能自己上網訂購專業書,昂貴又耗時,圖書館完全解決這個困擾,讓其他學校的同學超羨慕。(笑)

院內間的跨單位合作也相當頻繁。鯊魚研究除了依靠 DNA 分析,還需要運用電子顯微鏡,觀察構造組織的形態。這時就會和地科所合作,請專業技師幫忙。

身處在最頂尖的學術環境,你會有超強彈藥庫、各路切磋好手,可以紮實、迅速練出一身好本事。

問你們會到海裡潛水,觀察真正的鯊魚嗎?

答我大約每週到宜蘭漁港採樣。原本幻想自己能像 Discovery 影片,站在一個籠子裡,看著鯊魚優雅地游來游去。結果這些情節從來沒出現,哈哈。

真實的場景是:我們提著保冰箱,一到港口,便直奔下雜魚區(trash fish ,連同目標漁獲一起被捕撈,經濟價值低)翻揀搜尋。因為這些漁民眼中不值錢的次等漁獲,都是讓研究者雙眼發光的「立體圖鑑」!

國外學者一到台灣漁港都會超驚喜!他們一年也許只採樣 20 種鯊魚,在這裡一個下午就能看到 50 種鯊魚、魟魚

台灣的鯊魚多樣性極高,我第一次到漁港時,看見圖鑑上的深海鯊魚一一出現眼前,內心超興奮!在一般人想像中,鯊魚都是身形巨大像「大白鯊」,其實牠們大部分小於 1 公尺,迷你可愛。

這些「下雜魚」經濟價值不高,只要不干擾漁民作業,我們可以盡情採樣,帶回中研院收藏在標本館。

李柏鋒在研究船上清理捕獲的鯊魚。圖│李柏鋒
李柏鋒在研究船上清理捕獲的鯊魚。
圖│李柏鋒
李柏鋒正在製作台灣第一隻巨口鯊標本。巨口鯊相當罕見,1976 年首度被人類發現,目前全世界收藏的標本還不到 20 尾。圖│李柏鋒
李柏鋒正在製作台灣第一隻巨口鯊標本。巨口鯊相當罕見,1976 年首度被人類發現,目前全世界收藏的標本還不到 20 尾。
圖│李柏鋒

問讓你放棄熱愛的鯊魚研究,轉換跑道的關鍵原因,是什麼?

答海洋研究和漁民關係非常密切。因為漁港是現成的採樣工作室,當我們進行生物調查時,靠海吃飯的漁民單憑經驗就能判斷如何撒網。如果有他們幫忙,絕對事半功倍。

但是,雙方的立場卻很尷尬微妙。

從事生態研究,必定會發現海洋環境正持續惡化中。多年來,許多重量級研究者都不斷呼籲,透過限漁、劃設保護區,挽救陷入重症的海洋。然而,對部分漁民來說,眼前的生計是他們過不去的那一關。研究者心頭懸著生態永續,漁民肩上扛著一家老小,彼此就在法令兩端拉扯。

我們提論文、數據,希望加快保育禁令;漁民不滿被管制而再三抗議。結果是,當政府扛不住壓力時,便回過頭要求研究者繼續交報告。最終,研究者站在第一線面對漁民的怒火和指責,成為「夾心餅乾」,現場採樣也變得困難重重,內心非常無力挫敗。

科學家不停做研究、提證據,但如果缺少大眾支持理解、政府的斡旋,再多的研究調查仍會差最後一哩路。

漁民捕獲稀罕的象鮫,李柏鋒正在漁港進行採樣工作。象鮫是世界第二大魚類,體長可達 6 公尺以上,游動緩慢、攻擊性低。近年因為魚翅、鯊魚肝等需求大增,已面臨滅絕威脅。圖│李柏鋒
漁民捕獲稀罕的象鮫,李柏鋒正在漁港進行採樣工作。象鮫是世界第二大魚類,體長可達 6 公尺以上,游動緩慢、攻擊性低。近年因為魚翅、鯊魚肝等需求大增,已面臨滅絕威脅。
圖│李柏鋒

問一個生態學的博士生,你怎麼轉進金融理財領域?如何開始?

答我和太太在實驗室認識,朝夕相處,相戀結婚。原本兩人是月光族,後來打算生孩子,開始思考家庭財務。但是我們對投資理財一竅不通,根本不知道怎麼入門,想啊想,突然靈光一閃:「為什麼我不用研究生態學的方式,學習理財投資?!」

我開始讀專業財經論文,弄懂學術界怎麼看待「投資」。從經典論文下手,再根據索引找下一份資料研讀,一篇追著一篇。結果,大失所望!因為所有學術研究都證實,人無法預測未來,並不存在好的投資方法。

直到有一天,我意外從一篇 1970 年代的論文讀到:人無法預測未來,但只要能承擔過程波動的風險,市場是長期穩定向上。

那一瞬間,我茅塞頓開:我不必選股、預測未來,只需要定期定額投資指數。因為指數代表市場,而市場長期穩定向上。

研究完,我就在部落格發表心得,因為內容專精艱澀,大眾讀者並不多。不過,累積了一定的深度後,陸續有大學請我分享討論。慢慢地,出現許多意想不到的財經工作邀約,我開始踏入財經媒體的領域。

問從生態到理財的轉折超奇幻,你怎麼成功跨越?中研院的訓練有幫助嗎?

答科學訓練對我的幫助非常大。剛踏入學術圈,邵老師主要指導的是基礎知識與研究方法。我最有興趣的鯊魚,並非老師的研究主題,他提供給我的不是直接指點,而是實驗室、中研院的豐富資源。這讓我學到一項重要的基礎功:自學。

我們從小念書,很少人懂得自主學習。當你被要求自立,同時身在豐沛的學習環境,很快會學會怎麼善用資源,主動找、主動學,這對我幫助非常大。

問對你來說,生態學和經濟學有什麼共通之處嗎?

答生態(Ecology)和經濟(Economics)的英文字首都是 eco- ,這點很有意思,這個字根可以代表家、生態、環境。

研究生態和經濟,都是關心大尺度、大環境的現象變化。許多電視媒體採訪,希望我告訴觀眾該買哪支股票,我通常一律拒絕,因為我關心的是財經發展的長期趨勢和變化,這和生態有很多共通點。

比如,生物演化上常戲稱:凡生物必有例外,當研究確定某種生物定律,通常就會出現例外。經濟學也是,你認定的市場趨勢規則,往往會有變數,非常有趣。

另外,生態學者常要反思人為干預的程度,判斷是否插手介入或讓生態自然發展,這種思考觀點同樣可以套用到經濟學。

李柏鋒曾是國內少數鯊魚研究者。轉換跑道後,他對生態環境、公共議題的關懷依然不減,經常在部落格、臉書倡議時事。圖│李柏鋒
李柏鋒曾是國內少數鯊魚研究者。轉換跑道後,他對生態環境、公共議題的關懷依然不減,經常在部落格、臉書倡議時事。
圖│李柏鋒

問你主張指數型投資,為小資族開課,這些理財投資的立場似乎很獨樹一格?

答指數型投資、提供小資族理財建議,在市場上都比較小眾,但這和我一直以來的關懷相互呼應。

投入生態、支持環保議題,多半帶點左派色彩,希望透過政府管制,讓社會更公平正義。轉向金融投資後,則會傾向右派,主張讓市場自由競爭。雖然自己的價值立場在兩端來回擺盪,但有些理念信仰始終根存不變。

對我來說,口袋淺淺的小資族、社會新鮮人,經濟資源最弱勢 (就像面對人類處於絕對弱勢的鯊魚),受到的關注與支持最低。我希望自己能提供一些幫助,透過寫書、線上課程傳遞專業知識,為他們在競爭激烈的現實戰場,爭取多一點生存空間。

投入媒體工作多年,在 「讀者想知道」和 「自己想傳達」兩者之間,李柏鋒逐漸找到平衡,例如透過線上課程,一步步將理財觀念完整傳達。圖│研之有物
投入媒體工作多年,在 「讀者想知道」和 「自己想傳達」兩者之間,李柏鋒逐漸找到平衡,例如透過線上課程,一步步將理財觀念完整傳達。
圖│研之有物

奇幻旅程,未完待續……

從鯊魚研究變身投資專家,大家眼中的超奇幻,在李柏鋒的描述下,有了清晰的脈絡線索,彷彿能看見他沿途撒下的「麵包屑」。跨領域的超進擊,背後是過去科學研究的訓練和態度,不追著市場跑、不緊盯個股漲跌,而是花更多時間思考、閱讀,關注大環境、大尺度的變化。

研究目標轉了彎,信念不曾改變。每一個搖擺選擇的交叉路口,他依歸的是最重要的那兩門課-靠自學練本事,累積新能量;堅持說想說的話、做想做的事,撞開現實圍牆。有沒有想過下一步計畫?他輕鬆一笑:

我一向且戰且走,把每一件事做好,自然會出現機會,你只要思考:想要什麼、如何選擇。

2019-06-06

採訪撰文|劉芝吟
美術設計|林洵安

延伸閱讀